一輛又一輛大車，5根軸、6根軸； 一輛又一輛大車，60噸、70噸； 一輛又一輛大車，一天又一天，5萬輛、7萬輛車轟轟駛過。

　　車輪碾過，呼市毫沁營路邊的房子瑟瑟顫抖， 車輪遠去，滾滾煙塵散去，卡車司機一個個黑乎乎的身影，從停在路邊的卡車底盤下、從黑乎乎的修理格子里現(xiàn)形，他們滿臉油污，看不出表情。

　　焦急的男子

　　110國道東西穿過呼市毫沁營鎮(zhèn)，道兩邊密密麻麻，各種各樣為路過的卡車服務(wù)的商家底店沿途排列開來，綿延數(shù)公里。

　　7月28日上午11時，一輛深紅色的重卡呼嘯而來，塵土和熱浪散去，司機跳下車來，三伏暑天，司機上身赤裸，下身穿一件花色短褲，腳上掛雙拖鞋，手里拎著一只碩大的塑料水杯，神情焦急。

　　順風輪胎修理鋪的老板滿臉堆笑上前招呼生意，那人說，兒子在車上中暑了，一路上吐下瀉，肚子疼，他來店里不是修車，而是要討一杯滾開的鹽水。

　　司機姓張，家在察右中旗。他說，今年以來，無論是國道還是高速，堵車堵得厲害，走一會兒，停一會兒，一堵車就跑不上趟數(shù)，掙不到錢，好幾天跑不了一趟，各項費用攤下來，剛能保個本。

　　老板勸他不行住院吧，他說再堅持一會兒，等過了卓資興和段再下，這一段路很關(guān)鍵，萬一堵上又等好幾天，一賠就是上千元，堵過很多回了，他實在是賠不起。

　　車上裝的全是煤，是從鄂爾多斯送往天津的，來回2000多公里的路程，運氣好時不堵車，兩三天就跑個來回，遇上堵車要四五天，非常累。本來應(yīng)該雇個司機，可是他買的是貸款車，總價43萬元，銀行貸款20萬元 ，2分高利貸貸了20萬元。每月還銀行6400元，還高利貸4000元，每天收入平均800－1000元，雇個司機每月6000，加上煙酒吃喝要7000元，運費降得快，油價漲得快，外加修理費、過路費、雜七雜八的費，算一算，雇司機就要賠，只好自己一個人開了。

　　17歲的“司機”

　　張師傅說，跑長途一個人開車太危險，不得已就把17歲的兒子帶上了，就是不能開車，和他路上說說話，萬一出點事也有個照應(yīng)。

　　兒子沒有駕駛本，按他現(xiàn)在的年齡，要等10年以后才能開大車，他根本沒有辦法等，只能一邊走一邊學(xué)，現(xiàn)在也能開了，上路時，在高速路上兒子開，進城時他開。父子倆平時的分工是兒子開時，父親負責警戒，發(fā)現(xiàn)有情況時，馬上停車，父子換位。

　　很多回路上有驚無險，兒子被嚇出了毛病，現(xiàn)在不要說碰上交警，就是見了穿制服的保安也哆嗦。雖然一直沒有被交警逮住過，也沒有出過交通事故，不過，他擔心早晚會有這么一天。

　　“小孩都病了，也不休息幾天？”

　　“休息幾天？一天他都休息不起，休息一天賠1000元。”輪胎店的老板和老板娘議論著。

　　據(jù)他們說，買車的人在最多兩年的時間內(nèi)就要掙回車錢，拿回本錢，要不就沒賬算了，所以一買下車就像鬼催上了，用他們的行話叫：人歇車不息。一年365天，他們天天在路上。

　　跑得總嫌慢，拉得總嫌少，30噸的車一般都要拉上60噸，40噸車裝70噸，10年的車5年甚至3年就壓爛報費了，但只要撈回本，哪怕有一年的時間也可以賺。

　　短暫的休整后，張師傅的車子又要上路了，在發(fā)動機巨大的轟鳴聲中，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坐在高高的駕駛室里，手里拿著那個塑料杯的杯蓋，一杯接一杯喝著水。而在他們的旁邊，不堪重負的拉煤車，一輛接一輛拼著命在吼……

　　光腳的媳婦

　　“做這營生的都是受苦人，掙點錢也都是血汗錢。他們開大車只比下井挖煤強那么一點點。現(xiàn)在堵車堵得歷害，也掙不上錢�！�7月28日，在毫沁營中石油29號加油站，天天與他們接觸的院宏偉經(jīng)理，指著正在加油的一位大車司機對記者說。

　　司機楊師傅不到30歲，高高瘦瘦，家住準旗沙圪堵鎮(zhèn)。與別的司機一身油污不同的是，一路走走停停，從東勝裝上煤已走了兩天，但他身上穿的衣服卻干干凈凈，人也顯得很精神。

　　“我們沒有人管，人家有條件，車上還拉個服務(wù)員�！痹诩佑驼拘菹⒌乃緳C調(diào)侃。

　　向駕駛室望去，果真有一年輕女子，正斜躺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歡天喜地地打著電話。她的一雙腳赤裸著，從高高的車窗里伸出來，還不停地晃動著。

　　“那是我媳婦，車里坐久了，腳憋的難受，她圖舒服了。你們不要笑話，讓我媳婦涼快涼快�！币妿讉�加油站的女工捂嘴竊笑，楊姓司機笑著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用他的話形容：這臺50萬元的車相當于他們在城里的“一幢樓”，駕駛室就是他們流動的家。車座后面就是睡覺的地方，他們管那地方叫“臥鋪”。在那間只能睡下一個人的空間內(nèi)，大到行李卷，小到方便面、礦泉水、牙具毛巾應(yīng)有盡有，甚至在車頂上，還掛著一個毛絨絨的布娃娃……

　　媳婦也能開大車，真是夠神奇！看大家好奇，楊姓司機滔滔不絕說起來�，F(xiàn)在雇司機，錢少了都干不長，錢多了又沒賬算。他一個人開車不安全，一出車，媳婦就整夜睡不著覺，孩子剛一斷奶就跟著他上車了。

　　“一個婦道人家開大車，跑長途，很少見，難為她了，但這是沒辦法。平時我開的多，媳婦開的少，主要是有個伴兒，不能全指她。但媳婦怕我累，總和我搶著開，不給還罵。夜間怕我睡著，就給我點煙，沒話找話和我說，可是車里整天就我們兩個人，哪有那么多的話可說呀。實在沒話可說了，媳婦索性就給我唱歌！”楊師傅說。

　　楊師傅告訴記者，現(xiàn)在孩子在老家，有老人給看著。車一停下，媳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老人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嘮嘮家常，和4歲的孩子聊天，問這問那，逗孩子玩。

　　車主的賬本

　　楊師傅和記者算了一筆賬，他買的這輛大車，一年下來，干好了毛收入也就30多萬元。今年以來，車多活少路堵，運費又很低，錢特別難掙，他認識的很多人開始賣車了，他也想賣，可是賣了干什么呀，沒干的，再說這車只要一賣就不值錢了，新車賣了最起碼也要賠10來萬進去，沒辦法，只能對付著干了。

　　購這輛車時，他花了30多萬元，上牌照10萬元，這只是一次性投入，其它如每年買保險要4萬多元，輪胎每年換一次要2萬多元，除了油、費、稅、罰款，雜七雜八，剩下的如果把自己開車的工資算進去，純利最多五六萬元。所謂一年養(yǎng)車掙十幾萬元，那是需要自己親自上車干的。現(xiàn)在有媳婦和他一起干，最起碼不用雇人了，車才沒有賣。當然，如果路上不堵車，車能滿負荷跑，再雇兩個司機也不賠，自己都能坐著當老板。

　　這筆賬的算法是以一年內(nèi)車輛沒有肇事為前提的，一旦發(fā)生事故，小則幾千幾萬，大則傾家蕩產(chǎn)，運氣不好還要把命搭進去。每天開著這樣一個幾十噸的龐然大物，從早到晚要跑成百上千公里的長途，還要時時防著行駛中的種種危險，要想一點不疲勞駕駛、不超重超載駕駛、不違章駕駛也難，不出一點事故也難。

　　7月12日1時許，京藏高速公路391公里處卓資縣路段集寧至呼和浩特方向，連續(xù)發(fā)生多起車輛追尾事故，有7輛車追尾碰撞，其中5輛車起火燒毀，事故中2人死亡4人重傷。當時現(xiàn)場一片狼藉，機油、汽油、玻璃碎片、貨車碎殼散落一地，有5輛相撞車輛起火燃燒，火勢很大并伴有爆炸聲。提起那起事故，人們至今心有余悸。

　　類似這樣的事故，楊姓司機說他也有過，一次他給托縣電廠送煤，跑了一晚上，天亮?xí)r，車還走著，他不知不覺睡著了。車擦著呼準高速公路的隔離帶，跑出去100多米。路過的司機說，能把人嚇死！，一條火龍足有十幾米長，揚起的煤塵天昏地暗，車還在不停地跑！后來在巨大的撞擊隔離帶的震動聲中，他終于醒了，萬幸的是車沒翻，人也沒傷沒死，但他一下就賠了4萬元。

　　誘惑的“冒險”

　　“砸個幾十萬，買輛大車，跑長途運煤，干一年能超過上班干10年，種地20年�！�

　　“別看咱小學(xué)沒有畢業(yè)，名字不會寫，照樣掙大錢！”

　　十幾年前，包括幾年前，在和搞煤炭運輸?shù)挠H朋好友聚會時，經(jīng)常聽到這樣的豪言壯語，也多次見過那種成功后躊躇滿志的場面。這些年，通過買大車拉煤跑外運，過上小康好日子的人，在我們周圍到處都是。

　　內(nèi)蒙古拉不出去的煤堆成了山，干這行的人總是會被人們認為有眼力，有魄力。作為產(chǎn)煤大區(qū)，但卻地處偏遠，交通不便，給煤炭外運帶來的市場機會是行業(yè)門坎低，技術(shù)不復(fù)雜，只要肯吃苦，主要是有幾個錢，沒錢哪怕能借到錢，草雞也能變鳳凰，只要沒翻車，沒死人，凡是買大車跑運輸拉煤的，10個有9個賺。

　　十幾年來賺錢都很容易，表面看來，似乎是因為煤多車少，供大于求，買方市場在車主這一邊。但2009年，全區(qū)年產(chǎn)煤6.34億噸，幾年翻一番，如果能運出去，再增加多少產(chǎn)量似乎都不是問題。

　　因此過去賺錢容易，實質(zhì)上還是車很少，路很寬，有路做保證，煤能運出去，車主才掙上了錢�？墒秋L水輪流轉(zhuǎn)，如今在呼包鄂的煤運市場上，如果誰再這么干，特別是那些家在農(nóng)村，本來就身無分文，連買車首付款都是2分高利貸的人，再去冒這個險，恐怕這輩子都要變成翻不了身的窮光蛋了……

來源：內(nèi)蒙古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