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7日，黑龍江省龍煤集團七臺河分公司東風煤礦發(fā)生特大煤塵爆炸事故，目前已確認造成166人死亡，另有5人下落不明。根據(jù)事故善后處理組負責人王志忠的介紹，黑龍江省委省政府和龍煤集團已經(jīng)于11月29日上午做出決定：本次事故將按照遇難礦工的實際工齡核算賠償金額，賠償金額不足20萬元的按20萬元賠付，超過20萬元的按實際核算額賠付，“最終的賠償額將超過3000萬元”，這將成為我國歷史上賠償金額最大的一次礦難。
    事實上，這是政府的一個表態(tài)：對遇難礦工的賠償必須20萬保底，如果企業(yè)（或礦主）一時半刻不能提供足額賠償金的，將由政府先行墊付。礦難賠償標準一再提高，反映出礦工的人身安全比以往更受關(guān)注了，也反映出礦工的個人權(quán)利比以往更有保障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進步：似乎政府對礦難是越來越重視了。
    20萬元錢雖然不是一個很小的數(shù)目，但與一個人生命的價值相比，卻實在算不了什么。因此，政府“保證最少賠償20萬”，其用意顯然不是說這樣就能給遇難礦工一個合理充分的賠償了（不然就等于說“政府認為礦工的一條命就值20萬或更多一點”，政府不可能這么荒謬的），而是想通過提高賠償懲罰標準，增加企業(yè)（或礦主）的違章成本，從而預(yù)防礦難的發(fā)生。國家安全生產(chǎn)監(jiān)督管理總局局長李毅中的話表達了政府的這個意愿：“……賠償標準。大體上不低于20萬元，我贊成這種做法。這主要是加大經(jīng)營者的事故成本。”
    但是，事實似乎與政府的愿意恰恰相反，隨著賠償標準的一路攀升，礦難反而發(fā)生得更加頻繁了、人員傷亡也更嚴重了。原因何在？
    著名經(jīng)濟學(xué)家宋國清教授曾經(jīng)在《財經(jīng)》撰文指出，給定其他情況不變，如果政府不管別的事情，單只硬性提高礦難賠償標準，這相當于硬性規(guī)定煤礦工人必須自己掏錢買高額的人身保險，其結(jié)果只能是導(dǎo)致煤礦工人的工資水平下降，而不可能真的能夠迫使企業(yè)（礦主）加大安全投入、改善礦工的生產(chǎn)條件。至于政府文件中是不是有“必須由企業(yè)（礦主）給遇難礦工賠償”這類明文規(guī)定，實際上并沒有多大意義。
    在勞動力供給充裕而煤礦工人相對于企業(yè)和（礦主）的弱勢談判地位沒有改變的情況下，煤礦工人所能得到的工資加保險的總水平，不會因為政府的一個命令就發(fā)生變化。政府命令可以強行提高保險水平，卻不能阻止與此同時煤礦工人工資水平和安全保障水平的下降（因而工資加保險的總水平仍然不會改變）。其實，煤礦工人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兩件事情：第一，下煤礦有生命危險；第二，即使是提高了以后的賠償標準，仍然低得離譜。那么為什么他們還要爭著下井？煤礦工人也不可能“要錢不要命”。這里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不從深層次的原因入手，只憑行政命令人為地抬高礦難賠償標準（這樣說，絕沒有認為現(xiàn)有賠償標準已經(jīng)過高的意思，顯然現(xiàn)有標準還是低得太離譜了），那等于是刻舟求劍，對遏止礦難，并不能起到多少實質(zhì)性的效果。
    那么，礦難頻發(fā)深層次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有很多，在此不能一一列舉，但其中兩個原因，是許多有識之士都指出過的。第一是腐敗，如廣泛存在于私營煤礦和國有煤礦中的“官煤勾結(jié)”；第二是煤礦工人的談判地位太弱，他們不被允許自主地組織起來，與企業(yè)（礦主）談判。在這些深層次的問題沒有解決之前，提高礦難賠償標準，很可能不但不能遏止礦難的發(fā)生，還有可能導(dǎo)致下述兩種不良后果：
    第一，企業(yè)（礦主）搭政府的便車，逃避對遇難礦工的賠償責任。對遇難礦工的賠償，理當由企業(yè)（礦主）“買單”，而在實際上，許多時候都是先由政府墊付的。企業(yè)（礦主）們對于礦難事故，必然會想出各種花招來逃避責任，在賠償標準大幅提高的情況下，礦難發(fā)生后，企業(yè)（礦主）有更大的激勵隱瞞不報，那么政府如何能夠獲得礦難發(fā)生的信息？即使政府能夠第一時間得到必要的信息，它在墊付出了賠償金后又如何向企業(yè)（礦主）追償？
    第二，不法分子可能會制造礦難事故以騙取賠償金。根據(jù)劉慶邦小說《神木》（曾獲2002年老舍文學(xué)獎）改編、在國際上獲獎無數(shù)的電影《盲井》，雖然沒有至今仍然沒有在國內(nèi)公映，但它所講述的故事卻可能是某種不詳?shù)念A(yù)言，尤其在“礦難賠償標準不斷提高，而且政府保證賠償”這樣一種背景下�！睹ぞ�》講述了一個發(fā)生在礦區(qū)的故事：兩個生活在礦區(qū)的“閑人”專門靠害人賺錢，他們的辦法就是“礦難”：先將打工者誘騙到礦區(qū)，然后將打工者害死在礦井下，并制造礦難事故假象，再作為死者家屬向礦主索要賠償……。如果這種預(yù)言成為現(xiàn)實，那會是非�？植赖氖虑�。其實，僅僅這樣一種可能性本身，就已經(jīng)令人不寒而栗了。
    本文在此想強調(diào)的是，如果置各種深層次的原因于不顧，政府的某些行為，盡管在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在盡心盡力為底層民眾謀取利益，事實上卻只能起到歪曲價格信號的作用，結(jié)果反而是補貼了其他人（得到補貼的可能是煤礦企業(yè)或礦主，甚至可能是其他不法分子）。

來源：選擇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