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在運城采訪，聽到人們對礦難深層次問題的說法：有人知道不敢說，有人知道不愿說，有人知道不能說。但經過深入調查采訪，記者還是掌握了大量珍貴的第一手材料。從這些鮮為人知的證據材料中提煉出來的東西，或許能夠解答公眾提出的種種疑問。

你爭我搶的“采礦權”

早在1985年，運城地區(qū)煤炭冶金工業(yè)局(以下簡稱運城煤冶局)就向山西省有關部門申請開辦運城地區(qū)寺塔煤礦，并任命了籌建處主任。不久，寺塔煤礦申領到了采礦許可證。之后，因采礦許可證過期未更換，運城地區(qū)喪失寺塔煤礦的采礦權。

1995年，運城煤冶局又瞄上了寺塔煤礦。2月21日，該局下發(fā)19號文件，免去原寺塔煤礦籌建處主任、副主任，任命魏守仁、賀杰分別為正副主任。

寺塔煤礦，位于臨汾地區(qū)鄉(xiāng)寧縣與運城地區(qū)河津市交界處，跨兩個地區(qū)的兩縣市。臨汾地區(qū)也想將其收歸名下。兩地區(qū)曾因此發(fā)生過爭執(zhí)。

魏守仁擔任寺塔煤礦籌建處主任后，便積極展開活動，欲將寺塔煤礦再次爭到運城地區(qū)名下。在無法得到運城地區(qū)有關部門資金支持的情況下，魏守仁、李思科(現任運城市二輕局局長)、史全中(原河津市煤炭局局長，2002年5月26日被“雙規(guī)”期間跳樓自殺)、賀杰、沈明科等5人，決定自籌資金把寺塔煤礦的采礦權爭回運城地區(qū)。

在魏守仁的積極運作下，寺塔煤礦的資源被劃歸運城地區(qū)。1995年，山西省地礦廳為“山西省運城地區(qū)寺塔煤礦”頒發(fā)了采礦許可證。1997年4月18日、20日，魏守仁分別取得該礦的籌建許可證和企業(yè)法定代表人證。2000年7月18日，魏守仁換領了國有性質的“運城地區(qū)寺塔煤礦”采礦許可證，有效期至2005年7月，礦區(qū)面積15.9402平方公里。

沆瀣一氣私分國家煤資源

采礦權到手，令魏守仁等人興奮不已。但要開采寺塔煤礦得投入五六千萬元。資金，成了無法解決的難題。于是，魏守仁等人與運城煤冶局交涉，要求在寺塔煤礦井田范圍內，劃給李思科、史全中、沈明科、魏守仁每人1平方公里的資源。

作為對這些人跑資源辛苦的回報，運城煤冶局滿足了他們的要求。因此，在15.9402平方公里的國有井田范圍內，便有了李思科的勞服一號井，史全中的黃河龍門煤礦，魏守仁的富源煤礦等礦井。

魏守仁的富源煤礦，面積為0.9847平方公里，位于寺塔煤礦井田的中心地段。

1998年11月25日，寺塔煤礦籌建處出具委托書，委托并同意魏守仁擔任富源煤礦的法定代表人。同年12月30日，魏守仁取得了“運城地區(qū)富源煤礦”的營業(yè)執(zhí)照，企業(yè)性質為股份合作，注冊資本100萬元。

1999年10月20日，魏守仁又取得了山西省地礦廳頒發(fā)的“運城地區(qū)富源煤礦”的采礦許可證，經濟類型為集體。至此，身為寺塔煤礦籌建處主任的魏守仁，同時擁有了寺塔煤礦和富源煤礦的采礦權和法定代表人資格。

所有權亂套了

在運城，寺塔煤礦命運多舛。

1997年，李思科、魏守仁等人在為運城地區(qū)爭回采礦權并辦理完手續(xù)后，寺塔煤礦籌建處、振興集團、運城煤管局三方，于9月22日簽訂“關于聯(lián)合創(chuàng)建山西省河津煤、電、鋁振興實業(yè)集團的協(xié)議”，決定振興集團與寺塔煤礦兩企業(yè)聯(lián)合30年。

協(xié)議簽訂后，魏守仁多次前往振興集團索取李思科等5人為跑礦投資的35萬元，及為辦理寺塔煤礦手續(xù)所花的費用。振興集團未全部滿足其要求，只先付了30萬元。到2000年下半年，寺塔煤礦換領采礦許可證時，魏守仁兩次從振興集團拿走計12.5萬元。

當得知李思科等人已從寺塔煤礦資源中給自己批了煤礦后，振興集團于2001年初提出，讓其分攤寺塔煤礦籌辦費，并把資源證交回后再付賬。魏守仁拒交證件，雙方大吵大鬧。

2001年下半年，因振興集團內部發(fā)生變故，借此機會，魏守仁等人于2001年10月2日從振興集團取得100萬元。

據調查，魏守仁等先后數次從振興集團得款計147萬元。膨脹的私欲，使李思科、魏守仁等人，在個人分得國家煤資源之利后，又從振興集團獲得了意外的收獲。

寺塔煤礦籌建處出具的“辦理注冊登記指定(委托)書”注明，富源煤礦的股東為：寺塔煤礦籌建處和師福章、魏慶澤、衛(wèi)生堂。按約定，后3人每人入股30萬元，寺塔煤礦籌建處技術入股10萬元。因后3人的資金均未到位，實際上富源煤礦成為魏守仁一人獨辦的個體礦。

為了日后能順利地掙大錢，魏守仁開始尋求能保護自己的對象。2000年上半年，魏守仁與運城地區(qū)煤炭工業(yè)管理局(即原煤冶局，以下簡稱運城煤管局)礦山救護隊簽訂聯(lián)營協(xié)議。雙方約定：投產后，富源煤礦每年給救護隊上交6.8萬元，并在礦區(qū)內給救護隊無償提供訓練基地；救護隊負責礦上安全，協(xié)助煤礦辦理有關手續(xù)。協(xié)議簽好后，魏守仁當場交給救護隊5000元。2000年4月18日，魏守仁還與鄉(xiāng)寧縣掌坡村的張順和簽訂合同，授權張順和投資開發(fā)富源煤礦，期限16年。

然而，2001年下半年的一天，運城煤管局副局長謝肅增和礦山救護隊張隊長，突然到河津約見魏守仁說，根據上級精神，不能搞聯(lián)營了，于是雙方當場撕毀了聯(lián)營合同，并簽了一份關于撕毀合同的合同。富源煤礦與救護隊脫鉤。不久，運城煤炭局生產科的邵永寧，分別兩次打電話向魏守仁通報，富源煤礦一要關閉，二要給河津實行屬地管理。聽到這一信息，魏守仁似乎感到了煤礦末日的來臨。

“四個一律關閉”占全了

在2001年國辦發(fā)25、68號文件中，明確要求“四個一律關閉”：凡國有煤礦礦區(qū)范圍內的；凡屬國有煤礦礦辦小井；凡屬“四證”不全的；不具備安全生產條件的，并嚴格限定了最后關閉時間為2001年10月底。

調查證實，富源煤礦的情況占全了“四個一律關閉”，而且無主管局批復的開工報告，安全設施設計未經安全監(jiān)察機構審查同意，是未經批準私自開工的基建礦。盡管如此，富源煤礦仍在國務院限定的最后關閉期限過后的2001年11月頂風開采。到礦難發(fā)生時，已賣煤三四千噸。

富源煤礦公然抗拒國務院規(guī)定的舉動，被運城市(原運城地區(qū))國有煤礦部分職工于2001年12月5日舉報給國家安監(jiān)局，有關部門將舉報信轉至臨汾煤礦安全監(jiān)察辦事處(以下簡稱臨辦)查處。但臨辦兩次計1.5萬元的罰款，并未有效制止富源煤礦的非法開采。

就是這么一個盡人皆知、非法開采的小煤礦，運城煤管局不僅不責令其關閉，反而于2001年12月19日發(fā)出文件，將其推走，實行“屬地管理”。與此同時，魏守仁也積極配合運城煤管局的移交行動，在文件下發(fā)前后，開始偽造、更新有關證件。他用工商部門1998年頒發(fā)、已作廢的“運城地區(qū)富源煤礦”營業(yè)執(zhí)照，套改復印為“河津市富源煤礦”的營業(yè)執(zhí)照，并在山西鋁廠一個體刻字攤點非法刻制了“河津市富源煤礦”的假印章，以此騙取了河津市有關部門文件，到山西省地礦部門申報了采礦許可證更名手續(xù)。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運城市煤管局至今都把富源煤礦認做“社會辦礦”，而且已經到了不惜抗拒國辦和山西省有關文件規(guī)定的地步。這是為什么呢？按照山西省煤礦安整辦〔2001〕11號文件規(guī)定，“社會辦礦”(指各級政府部門直屬企事業(yè)單位和社會團體開辦或聯(lián)辦的各類小煤礦)在煤礦安全專項整治中，按鄉(xiāng)鎮(zhèn)煤礦停產整頓，整改合格便可復產驗收，繼續(xù)開采。如屬“國有煤礦礦辦小井”則必須關閉。知情人士告訴記者，為了使富源煤礦在專項整治中不被關閉，運城煤管局絞盡腦汁鉆地方文件與國家文件的空子，把富源煤礦定為“社會辦礦”，并在國辦限定的“四個一律關閉”最后期限過去49天后下發(fā)了移交文件。

那么，富源煤礦究竟是“社會辦礦”，還是“礦辦小井”？據記者掌握的證據材料，和國家有關部門通曉煤礦管理政策的高層權威人士，對照國家和山西省有關政策及富源煤礦的相關材料分析，認定：富源煤礦屬礦辦小井，早該在國辦限定的期限內，由國有寺塔煤礦實施關閉。

“不給領導找麻煩”

據事故調查組5月24日取證，陜西韓城礦山救護隊5月4日值班記錄顯示，13時20分王省三(富源煤礦職工)電話報案：山西運城富源煤礦發(fā)生瓦斯爆炸，井下20人請求救援。14時50分，韓城礦山救護隊出發(fā)，王省三帶路前往該礦。

據調查，富源煤礦發(fā)生透水瓦斯燃燒的時間是5月4日10時。5月5日早上，煤礦承包人張順和打發(fā)司機郭科學通知了煤礦法定代表人魏守仁。得信后，魏守仁便離開了河津，到5月21日才投案。

5月7日晚上，張順和被公安機關看護，10日被刑事拘留。在數次訊問中，張順和概不承認井下有人。17日公安人員第5次對其訊問，張才承認井下有21人。

一個十分清楚事故情況的煤礦承包人，卻需要公安人員用10天時間5次訊問，才吐出礦難實情。這是為什么？

據張順和交待，礦難發(fā)生后，因井下有人，感覺壓力太大，心中害怕。怕把事情鬧大了，對各級領導都不好。怕上面追究別人的責任。別人混個局長、科長也不容易，自己私下賠點錢，能完事就完事，盡量不要給領導找麻煩。

作為出事煤礦承包人的張順和，不去積極想方設法救助遇難礦工，不去主動報告情況尋求各方支援，卻首先考慮的是怕給領導找麻煩，怕那些“長”們受牽連！

在調查采訪中，記者看到了有關方面提供的搶險日志。日志內容表明，5月6日14時30分，河津市安全監(jiān)察局接到運城安全監(jiān)察局(即原運城煤礦局，以下簡稱運城安監(jiān)局)電話稱，有人舉報棗坪煤礦(屬河津市管)和富源煤礦出事了。7日，河津方面與運城方面了解到的事故情況基本一致：井下有水，但無人員傷亡，判斷可能發(fā)生了事故。此時，運城安監(jiān)局應該是在繼續(xù)調查情況的同時，迅速上報了解到的初步情況。但在調查采訪中，記者并未見到運城安監(jiān)局上報的文字材料。不過，記者從另一個渠道了解到這樣一些可靠信息：5月10日，富源煤礦郭科學向臨辦遞交報告，稱發(fā)生透水瓦斯燃燒，井下有9人，11日郭再次向臨辦報告時，井下人員增至21人。

直到18日，即張順和承認井下有21人的第二天，臨辦才將報告材料交給事故調查組。（中國青年報 郝大為 陳劉鋒 劉建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