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在7月底襲來，滋潤著干涸的蘇尼特大草原。疾風驟雨中，朱日和2號風電場的宿舍里傳出了德德瑪的歌聲：

　　草原上的風情最深

　　你吹綠了草原復蘇的心

　　你吹動的槳葉托起了太陽

　　讓藍天升起一道彩虹

　　哎——— 神奇的槳葉

　　哎——— 風力發(fā)電

　　安化武頗為自豪。4年前，他大學畢業(yè)后來到北方電力朱日和風電場工作。作為國內最早并網發(fā)電的風電場之一，朱日和風電場留下了許多名人政要的足跡，其中就包括德德瑪和這首《草原上的風》。

　　風電，從一開始就被寄予厚望，中國政府去年在哥本哈根會議上的減排承諾，無疑為希望再度加碼。安化武發(fā)現，周邊不斷有新的風電場冒出。

　　但風電輸送通道建設的滯后，卻如一片愁云。去年冬天，北方寒潮，多省拉閘限制用電，而朱日和風電場每天傍晚都會收到來自電網的“限制發(fā)電”指示，被迫在風能發(fā)電的黃金時段棄風。

　　蘇尼特草原的大風，讓人們希望并困惑著。

　　草原風城

　　蘇尼特是古老的蒙古族部落名稱。相傳當年成吉思汗為統(tǒng)一蒙古立過汗馬功勞的95名將領封地賜名，蘇尼特部首領格魯根巴特爾排在第五位，這片位于內蒙古高原中部的草原因此得名叫蘇尼特草原。

　　安化武4年前大學畢業(yè)來到這里。這片僅有7萬人口、面積達2.24萬平方公里的草原，擁有煤炭、石油、堿、金等豐富的礦產資源。但在所有資源中，只有風能才是永久的財富。

　　據當地氣象站的記載，蘇尼特草原全年盛行西北風，冬春季風力最大，秋季次之，風力一般在3-5級，最大9-10級。這里的風能資源豐富，且具有穩(wěn)定度高、連續(xù)性好和無破壞性風速等特點，風場40米高度處，年平均風速8.7米/秒，是國內最佳風能區(qū)之一。

　　作為一名電力維修工程師，安化武為北方電力朱日和風電場工作。朱日和鎮(zhèn)，平均海拔1000-1400米，被稱為草原上的“風城”。

　　這是國內最早并網發(fā)電的風電場之一。1989年6月25日，它破土動工，半年后正式并網發(fā)電。在蘇尼特右旗“十一五”規(guī)劃中，朱日和與賽汗塔拉兩個風場總面積計劃達到1000平方公里，風電產業(yè)被培育成“全旗經濟發(fā)展的新支撐點”。

　　20多年來，大批風電技術人員，從朱日和風電場成長并走出去，成為國內各個風電企業(yè)的中堅力量。4年前初出茅廬的安化武，現在已是風電場的新一代風電人。

　　限電令

　　遼闊的蘇尼特草原，現代化的巨型風力發(fā)電機與古老的草場構成一幅奇異壯闊的圖畫。

　　安化武每天的工作是與同事輪流在控制室值班，或駕車去檢修風力發(fā)電機，業(yè)余時間則靠洗衣、掃地和做飯打發(fā)。

　　相對于老員工所描述的過往，他覺得風電場如今的生活太沉悶了。作為風能發(fā)電的先驅，朱日和風電場曾經是炙手可熱的“香餑餑”，隔三差五就要接待“大人物”——— 草原歌唱家德德瑪曾在上世紀90年代前來訪問，并且留下那首著名的《草原上的風》。

　　剛到這里工作不久，安化武就把這首歌拷貝到電腦里珍藏，數年來，他還用相機記錄下風電場不同季節(jié)、不同氣候的景色。

　　在他的鏡頭里，朱日和1號風電場就是一座風電發(fā)展的博物館。從最早的30米鐵架式風電機到現在70米高的塔筒式風電機；從最初進口的風電機組到現在國產化的風電機組，幾乎囊括了風電的發(fā)展史。

　　如今，幾臺鐵架式的風力發(fā)電機組已經“退役”成為歷史標志，隨著周邊的風電企業(yè)日益增多，前來朱日和風電場參觀的名人政要也幾乎絕跡。

　　“以前動輒來個副部級，現在最大也就是來個‘局長’�！卑不�武自嘲沒有趕上風電場的“輝煌時光”。

　　不過，真正讓他感到困惑的是，電場每天都會收到“限電令”。印象最深的是去年冬天，中國政府在哥本哈根會議上作出減排承諾，與此同時，北方嚴寒，多個省拉閘限制用電，朱日和風電場卻被迫限制發(fā)電，在風能發(fā)電黃金時段大量棄風。

　　事實上限電早在幾年前就開始了。蘇尼特右旗發(fā)改局副局長朝克滿都拉掐指算了算，這幾年與蘇尼特右旗簽訂風電開發(fā)協議的風電企業(yè)多達14家，預計到今年年底風電裝機總容量達到40萬千瓦。周邊地區(qū)風電建設步伐則更大，已經在規(guī)劃和建設千萬千瓦級別的風電場。

　　“限電一般只限一定比例，比如說每臺風機只能發(fā)到1/3的電力。但有時候也會全限，風機停擺�！卑不�武說。以去年12月30日為例，整個內蒙古自治區(qū)預測后夜風大時最大出力可達320多萬千瓦，但因為限電，風能資源全部浪費。

　　“我們自己沒法消納這些電力�！背�克滿都拉說。以蘇尼特右旗為例，全旗僅7萬多人口，每戶牧民都有小型風電機和電瓶，電力能夠自給自足，需要電網供電的只有中心鎮(zhèn)、蘇木以及工礦企業(yè)。

　　無法外送

　　無法送出去的風電，是內蒙古電力集團公司總經理張福生的一塊心病。

　　蒙東地區(qū)今年底將累計投產風電近420萬千瓦，加上蒙西千萬千瓦風電基地規(guī)劃的實施，預計今年內蒙古自治區(qū)風電裝機將超過765萬千瓦。

　　不斷增加的發(fā)電量，與現有的輸出能力差距越來越大。目前整個蒙西電網共有兩條500千伏東送華北的對外輸電通道，輸送能力雖有430萬千瓦，但輸送計劃潮流僅有高峰390萬千瓦，低谷250萬千瓦。也就是說，送電量為白天390萬千瓦，后半夜則只有250萬千瓦。在后半夜受限的，恰恰大部分是優(yōu)質的風能資源。

　　張福生一方面為風電外送努力奔走，同時只能無奈地勸獲核準建設的風電企業(yè)暫緩開工。

　　朝克滿都拉最近收到了來自國家電網的最新消息：在“十二五”期間國家電網將規(guī)劃建設兩條內蒙古風電輸電線，每條600萬千瓦，共1200萬千瓦。

　　“這算是個好消息，一旦建成，更多風電將可并入華北電網，這至少能部分解決目前風電輸送難的問題。”朝克滿都拉說。

　　安化武對此并不樂觀，“一個風電場最快兩個月就能建好，而電網從規(guī)劃審批到建設，則要持續(xù)多年，遠水解不了近渴�！�

　　國家973計劃風能項目首席科學家、江蘇省宏觀經濟研究院院長顧為東曾提出風電并網輸送以外的第二條道路，即“大規(guī)模非并網風電”———通過在區(qū)內發(fā)展電解鋁、PV C等高載能企業(yè)，直接將風能消耗掉。

　　“這不現實�！背�克滿都拉直接否決：“首先，高載能也意味著高污染，引進這樣的企業(yè)首先環(huán)評就通不過。”

　　蘇尼特草原干旱少雨，生態(tài)環(huán)境本來就非常脆弱，若草場大面積退化，冬春季節(jié)引發(fā)的沙塵暴將直接吹向華北地區(qū)。朝克滿都拉說，本地的煤炭、石油、堿礦等行業(yè)，一般只做初加工就運送出去，深度加工的企業(yè)都不被允許。

　　項目叫停

　　在風電消納困局中，蘇尼特右旗對風電的規(guī)劃也在悄然改變。在全旗“十一五”規(guī)劃中，計劃到2010年底風電裝機總容量達到40萬千瓦。而這個數字曾經被規(guī)劃為100萬千瓦。

　　“那個數字有誤，(風電)上不了那么多�！背�克滿都拉糾正說。隨著蘇尼特右旗礦產資源的開發(fā)，第二產業(yè)已經成為G DP和財政收入快速增長的主力軍。風電產業(yè)短期內顯然無法成為全旗新的經濟支撐點。

　　朝克滿都拉算了一筆賬，風電企業(yè)都可享受國家減半征收增值稅，企業(yè)五年內繳納的增值稅中，地方留存的20%還要返還企業(yè)——— 國家和地方政策對于風電的扶持，也意味著短期內地方財政幾乎不可能有收益。

　　在2009年，內蒙古自治區(qū)發(fā)改委已叫停了蒙西地區(qū)風電項目審批�！拔覀冞@里也不再審批單獨的風電項目�！背�克滿都拉說。

　　在朝克滿都拉看來，風電有技術上的客觀劣勢——— 因為隨機性和間歇性的特點，目前還沒有辦法像其他常規(guī)電源那樣對其出力進行安排和控制。風電大規(guī)模集中開發(fā)，對當地電網乃至更大區(qū)域電網的安全運行和電源結構配置會產生一定負面影響。

　　按照此前專家的測算，當風電在總電量中的比例超過5%-10%時，將對電網的安全穩(wěn)定造成威脅，很容易導致電網崩潰。不過在今年4月份，張福生和他的內蒙古電網卻創(chuàng)造了風電上網20%的奇跡。所用的是“風火相繼，打捆外送”方法，將風電和火電按照1：2的比例打捆，用火電補足風電。然而這種方式并未得到廣泛認同。顧為東就表示，風火打捆的方式有效，但是經濟性嚴重不合理。煤電是煤燃燒讓水變成蒸汽、推動汽輪機，再帶動發(fā)電機。這是漫長的能量轉換，它最佳的工作狀態(tài)，是在額定功率負荷下。此外，煤電是一種高污染、高耗能的能源，與之配比的風電，可能也不能稱為清潔能源。

　　“以后我們只考慮引進風光結合的發(fā)電項目�！背�克滿都拉表示，地處內蒙古高原的蘇尼特草原是光能資源最豐富的地區(qū)之一，光伏發(fā)電可與風電形成互補。

　　利益博弈

　　朝克滿都拉承認，電網并不愿大規(guī)模接納風電，是有著“種種原因”。

　　風電專家、龍源電力集團總工程師楊校生認為，“目前真正制約其發(fā)展的已經不再是技術問題，已成了行政管理的問題、經濟問題，和各個集團的利益博弈問題。”

　　他說，運用堅強智能型電網調峰有望改善風電調峰能力不足的劣勢，而發(fā)電企業(yè)在技術上改進提高也是具備條件的。但對于電網公司而言，風電要靠火電來調峰，得調別人的電，這就涉及各種關系，電網、不同的發(fā)電企業(yè)之間都有各自的利益和難處。風電消納困局的真正解決之道在于，“電網規(guī)劃要跟上，在國家政策上應把電網公司積極性調動起來”。

　　在即將出臺國家《新興能源產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中，風能與核電、光能仍是新能源三駕馬車。

　　2007年國家發(fā)展改革委公布《可再生能源中長期發(fā)展規(guī)劃》提出，2010年風電發(fā)展目標為500萬千瓦，2020年為3000萬千瓦。實際上，當年風電已經達到590萬千瓦；2008年3月公布的《可再生能源十一五規(guī)劃》將2010年風電的目標增加一倍，即1000萬千瓦，但是當年實際又達到了1200萬千瓦。

　　楊校生認為，這個速度還要提高�！鞍凑�2020年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費比重要達到15%的目標，風電不僅要發(fā)展，還要加快發(fā)展�！绷硗庖唤M數字是：目前我國的風電裝機容量僅占電力裝機總容量的不到2%，風電電量僅為0.3%。

　　在風電之鄉(xiāng)，人們對風電仍寄予厚望，朝克滿都拉的理由很簡單：煤炭、石油會枯竭，但只要地球不停止轉動，蘇尼特草原的風資源就永不枯竭。

　　安化武等待著內蒙古地區(qū)新的輸出電網建設完工，雖然可以預見，風電場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仍要與“限電”為伴。他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總結：城里買車的人多了，道路建設還沒跟上，當然會擁堵，隨著新道路的規(guī)劃和建設，擁堵將逐漸減緩，風電同樣如此。

來源：南方都市報